马克思和刘适奇
——握手在天堂
(接上一篇)“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我斯大林是叛徒,你敢再说一遍,有种的就再 说一遍。说,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考茨基还是笑眯眯地:“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就这么听你的吗?我 再说一遍又怎么样?你不就会吓唬人吗?我不睬你,你靠边站!”
“哼,吓唬你,我从来不吓唬人,老实说你走运,你是在天上,要是在地上, 要是在苏联,你立即会被枪毙。”
“不管在天上,还是在苏联,你不听马克思的话都不对,你违背马克思的指 示。你是什么?你自己说说看,你是什么?”
“叛徒,我是叛徒,我斯大林成了叛徒。天地良心,我斯大林革命一辈子,能 是叛徒?真是天大的冤假错案,居然冤枉到我头上了。你们也摸摸心口,说话 凭不凭良心?我居然能是叛徒!”斯大林控制不住自己,口沫四溅,愈说愈激 动。“我做过沙皇的牢,我没有叛变,我宁死不屈,我勇敢坚强,我打败了法西 斯,我坚持马列主义一辈子,我怎么是叛徒?”斯大林感到愤怒,感到冤枉,感 到窝囊。多少天来,心情沉闷,许许多多的心里话,终于找到了爆发口:“是我 帮助那么多国家建立了一百多个共产党,是我斯大林从欧洲到亚洲,建起了一 个庞大的社会主义大帝国。没有我,能有这个欧亚社会主义大帝国吗?谁能跟 我比?拿破仑行吗?不行,拿破仑没成功,他失败在滑铁卢。希特勒行吗?希 特勒野心比我大,但是结果不如我,他后自杀在地下室。再不妨翻翻历史, 中国有个成吉思汗,从亚洲打到欧洲,人称一代天骄,战绩辉煌。但成果寥 寥。攻的国家不少,守不住 ,长不了;没有巩固的政权。我呢,我不仅建立了
社会主义的大帝国,而且稳如泰山,直到我死,也没有什么变化。盖棺论定, 我是成功者。如果说马克思是理论家,我就是实践家。历史将永远记住我的名 字。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我斯大林。我要是叛徒,这个世界上还有好人 吗?还有比我更伟大的人吗?哼,你们冤枉好人。也太过分了,正如一位伟人 说过的:‘如果说你们在治理国家方面一窍不通的话。那么在干阴谋勾当方面, 你们倒是颇为能干的。’”
“哪个伟人说的?是不是马克思?马克思的原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修正了马 克思的话。你也想搞修正主义?”教授出身的李大钊插了一句。
“哎呀,你干嘛这么认真,反正这话不是马克思说的,就是我说的。谁说的都 一样。没有必要搞那么清楚。不管是谁,反正都是……”斯大林猛地刹住了话 头。他觉得是不是要谦虚一点,不说,比说出来更有力量,更有韵味。把话点 到,让大家有个遐想的空间,让别人得出结论,岂不更好?”
“反正都是伟人说的,是吗?” “我没说我是伟人,不过——不过也差不多。”说
到这里,大家一起笑了起来。为什么笑?是因为斯大林的伟大和风趣,还是他 的脸皮厚?总之,这一次终于赢得了笑声。
伯恩思坦走过来,他也想凑凑热闹:“斯大林,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你现在 是不是应该遵循马克思的指示,和刘适奇握手啊。” 斯大林一听就火了,“我要是握手,我就成了叛徒,我不会做叛徒的。我要做 革命家。终生革命家,现在死了,到了天上还要做。革命家再生,革命家复 活。” “哎,怎么回事?真怪,我坚决不做叛徒,你们还是说我是叛徒。跟叛徒握手 是叛徒,不握手还是叛徒。真是活见鬼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进一步成叛 徒,后退一步还是躲不过叛徒,这搞的什么名堂?什么辩证法?纯粹是诡辩 法。这是谁设的陷阱,编的圈套。把我陷进去,居然跳不出来了。不过,真奇 怪,我斯大林也能被陷进去?我也能掉进陷阱?我也能中圈套,可恶,可恨! 气死我了。”
考茨基一本正经地说:“是啊,世界巨头居然也能遇到滑铁卢?社会主义大帝 国的缔造者也能跳不出来?不会,不会,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知道你一 定能跳出来,你是谁啊,别忘了,你是伟大的斯大林!你很快就会跳出来的!” 这是讽刺,还是挖苦,反正不像鼓励。
“唉,真他妈的活见鬼了。没进地狱,居然见到鬼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也 被搞糊涂了。唉 ,这是什么糊涂仗,打得我节节败退,无路可走。太阳真的从
西边出来了。上帝啊,你就不能帮帮忙吗?都说你仁慈,你也把东西方向调换 一下,给我一个退路。”斯大林来回踱了几步,“说起来,搞阴谋你们不行,你们 比我差得远呢。你们只能跟我学,只能当学生。但是今天,今天老师也能被学 生算计?怎么办?怎么办?噢,有了,有了,有办法了。前进是叛徒,后退也 是叛徒。综合起来看,动一动都不行。把辩证法上一个层次,动一动不行,我 就不动一动,一动都不动。静一静。不进不退,原地踏步。不与刘适奇握手, 也不拒绝马克思的话。我装糊涂。既不进,也不退,就在原地踏步,就能不当 叛徒,还能继续革命。我跟刘适奇一样,也打糊涂仗。哈哈哈哈,这糊涂仗还 挺管用。怪不得马克思喜欢刘适奇,刘适奇虽然可恶,但是也十分可爱。有利 用价值,可恨又可爱,可爱又可恨。恨他的可爱,爱这个仇敌。这是不是我对 耶稣的话的理解?我搞不准。是不是?唉,我真糊涂了。”
“请大家再听一遍,我不与刘少奇握手,也不反对马克思的指示。我哼,我多 哼几声,装糊涂,不表态,不反对握手,也不真握手,不执行马克思的话,也 不反对。我光哼,怎么样?可以吗?”
“哇,毕竟是世界巨头,还真有两下子啊。”
“来得挺快的,我们这么多人,居然能不过你一个,伟大,伟大,还真伟大 呢!”
斯大林像喝了蜜,“哼,哼,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想起来了,现在应该报 复考茨基了,“还是考茨基有远见。不简单呐,预言家,刚才他就预见到我能跳 出陷阱。居然被他说对了。不管他是好意还是坏意,也不管他是讽刺还是挖苦 ,总之,他考茨基说对了。我斯大林走出了困境。用辩证法走出了困境。从战 略的高度取得了胜利。考茨基不愧是预言家,当然也是讽刺家。哼,我的胜利 就是对考茨基响亮的回答,对考茨基好的讽刺,对考茨基有力的挖苦。 瞧,一个预言家,可惜,一个失败的预言家。”斯大林终于出了口气,终于扬眉 挺胸了。
突然伯恩思坦又站起来了,斯大林一看就感到扫兴:“瘟神,这次我看你还有 什么本事?哼。谅你也没戏。”
“尊敬的斯大林先生,你装糊涂,打糊涂仗,跟刘适奇学习,跟叛徒学习,给 叛徒当学生。虽然没有握手,但是你学习当叛徒。这比握手更严重,比叛徒更 叛徒。” 斯大林本来是洋洋得意,可是这一下子就变了脸,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 左天王也忍不住插话:“你装糊涂可以,但只能在短期内有用。时间久了,总 是不行的,总得表态吧。总是不握手,还是不听马克思的话,不握手,还是没 有跟马克思走一条路,还是叛徒。” 考茨基顿时兴奋起来:“你现在也成了双料
叛徒,叛徒的平方,叛徒的叛徒次方!”考茨基在墙上写了‘叛徒’两个字,引起了 大家的一阵哄笑。
斯大林又气又恨,可是随着大家的笑声,望着考茨基那滑稽的样子,新鲜的 数学公式,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只是难以分辨,是什么笑,是尴尬的笑,还 是苦笑。总之,斯大林的表情又丰富起来,多样化起来。 “我不干了,我怎么始终陷进叛徒的圈子里。开始进不得,后来退不得。后 动不得。这是什么迷魂阵,迷得我晕头转向。现在不动也不得。什么玩意,搞 的什么糊涂仗,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不干了,我不干了。鬼知道这是什么 辩证法,大辩证法套小辩证法,辩证法套诡辩法,把我套糊涂了,套糊涂了。”
“你哪里是糊涂,你清醒得很,你这么会总结,这么会理论,你一点也不糊 涂!”
“呸!我也能清醒?不可能,嗯,是的,我清醒,我清醒,我清醒地知道,我 是糊涂的。 我终于明白了,我是不明白的人!”
斯大林静了静,感到不服气。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可是我不服!我不服,我 冤枉。你们要给我平反,你们立即给我平反。我命令你们立即给我平反。不平 反就枪毙了你们!”
“有什么反可平?你自己自作自受。你不听马克思的话,是你自己不听的,没 有人强迫你,你一会儿不进,一会儿不退,过一会又不动。装糊涂,都是你自 己的鬼点子。没有人冤枉你。”
“你要谁给你平反?这是南天门外,没有政府,也没有国家,没进天堂,也没 进地狱,四不管。”
“唉,我的上帝,这是怎么回事?我居然找不到人伸冤,找不到人平反。这一 切都是谁安排的?茫茫宇宙,谁是主宰?漫漫太空,谁来帮我?道在哪里?理 在何方?”
“那怪上帝吗?”
“我哪里敢,我敢怪上帝吗?我要现实点。我连上帝都反对。我真成了孤家寡 人了。我也怕遭到报复,我也怕遭到惩罚,如今我也变虚弱了,胆小了。唉, 我能怪谁,不过,不过我一定要找个人怪,死了也要找个垫背的,我不甘心。 我没有错,我一直是正确的,错误只能是别人。我总能找到垫背的!” 右天王也由不得插话说:“你自己做得不对,还想找个替死鬼,怎么可以呢? 你找不到的,如果找得到,那就是你自己。” 猛然,斯大林拍了一下脑袋:“有了,又有了,我找到了,找到一个垫背的, 找到一个承担责任的人。” “谁,是谁?谁也不应该替你担责任。” “是作者,是记录历史的人。” 斯大林总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的活动都
是作者写的,他写我是叛徒,我只能是叛徒。他写我是英雄,我就是英雄。所 以我将向他提出抗议。然后嘛……”
“唉,拉不下屎来怪茅厕,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去找作者呢?记录历史的人 没有错误,只要他实事求是,你做事的人应承担责任。”
“不对,我怎么做,其实无关紧要,主要是写的人重要。后人主要是从文字上 看,他们与我不同时代,无法看见我做什么,好和坏,全部都是作者的笔写成 的,全部都是作者大脑决定的;对了,告诉作者,重写这段历史。我这里金钱 美钞多的是,如果不听话,如果不把我写成英雄,我宁愿扔原子弹,也要杀一 儆百,杀万儆亿。”
“唉,你真糊涂了。剧中人还想指挥作者。疯子!”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是要领导一切,指挥一切。剧中人就是要指挥作 者。没有我做不到的,只要我能想得到,我不仅要指挥作者,还要指挥读者, 包括未来的读者。”
“你到哪里去找作者?人间还是天堂?你回不了人间,怎么报复?”
“唉。”斯大林有点泄气,“迟早会有办法的,迟早。考茨基,你不妨再来预言 一次,再来挖苦一次,我一定会再成功一次。”
第三章 小 岗 村
还没能安静一会儿,忽然,斯大林一脸严肃。两手高举:“静一静,静一静, 喂,同志们,请静一静。”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斯大林面带神秘:“喔,你们瞧, 瞧那里,那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反革命事件。”顺着斯大林的手,大家不由得向 太平洋的西岸望去,又是中国的中部。
“喏,就在那里,一个不出名的省,一个小地方。一小撮反革命,公然向马克 思发起了猖狂进攻!瞧,就是那里,据可靠消息,那里叫什么凤?噢,不对, 风阳县的小岗村,对了,就是小岗村,十八户反革命公然发表了一个反动宣言 ,他们要推翻社会主义,复辟资本主义,他们瞒着政府,背着公安局,偷偷打 出了修正主义的旗号。”
顺着斯大林指的方向,大家发现一个小村庄。陈年土墙,东倒西歪,破破烂 烂,穷得可怜。
“对,就是那个破村庄,就是那个鬼地方。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别看它穷, 可是反革命却很坚决,他们有目的,有纲领,有口号,有行动,有组织,有措 施,可不简单啊!“
考茨基首先觉得斯大林用词不当:“反革命怎么以户来计算?你斯大林真伟大 ,真是善于创造,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从来没有听说以户计算犯罪数 量的。好像刑法上也没有这么提,以户为单位,那连婴儿,儿童也都算进去 了。斯大林不愧是血统论学者,遗传学专家啊。”
“考茨基先生,你又过奖了。我是个学生,马克思的学生。称不上学者、专 家。谢谢你的夸奖,多谢了。不过我也不是捕风捉影,还有一点小根据。你是 说,小岗村的儿童没有罪,儿童有什么关系,儿童是会成长的,还愁长不成大 人?可以肯定的是,婴儿喝的是修正主义的奶,儿童吃的是修正主义的饭,将 来长成什么样的果,还能推算不出来?你考茨基是个预言家,这点小题目还会 做不出来?你肯定会做出伟大的预言的。” “听说就几户穷人,穷得没有裤子穿,字也识不了几个,许多是文盲,知道什 么叫纲领,认得纲领这两个字吗?” “文盲?”斯大林不以为然,“我已调查清楚了,他们的纲领是先走修正主义道 路,终目标是复辟资本主义。第一步行动计划是先搞单干,包产到户。” “噢,嘘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