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他望望马克思：“我还是相信马克思的，马克思是个好人。
不能否定马克思。”
伏契克也感到困惑。马克思是他的老师，尊敬的长辈，不可能是坏人。他永
远也不会反对马克思的。他不会追随任何人，做出不利于马克思的事的。为捍
卫马克思，他曾经贡献出生命。那刘适奇呢？他是什么人？他改变了马克思的
公有制，是坏人吗？应该反击刘适奇吗？他感到头脑很乱。他对刘适奇怎么也
恨不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继续思考，继续思考。可是他怎么也下不
了结论。
斯大林似乎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争取人心的好机会，“大家都看到了吧，刘
适奇是借口抓生产，实际压革命，借口为老百姓，把矛头指向马克思，他的目
的十分明显，他想推翻共产党，建立一个修正主义的党，建立一个资产阶级的
党，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看看大家没说什么，他很不满意，这样沉默对他不
利。还是搞点什么才行，或者制造点矛盾，采取点行动，应该挑起大家的公
愤。他想了一下，然后说：“大家说说看，是他刘少奇救了老百姓吗？这个叛徒
的狼子野心，不是昭然若揭了吗？很清楚，他是在攻击我们敬爱的领袖，实际
是在攻击共产党，攻击我们大家，好像我们和马克思都是坏蛋。共产党员们，
贫下中农们，我们能容许他这样做吗 ？我们能看着他侮辱我们的领袖吗？我们
不应该狠狠地教训教训他吗？同志们，让我们大家团结一致，狠狠地惩罚这个
叛徒！”大家一下子愣了，都吃惊地望着斯大林，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虽然没有人表态，但斯大林坚信，这是他的机会，这是他的突破点，他一定
会激起众怒的，也许是火候不到，还得继续加油，继续煽动，只要坚持，这火
是一定能烧起来的。“我们最敬爱的领袖遭到叛徒的侮辱，被这个下流的工贼戏
弄，我们就都无动于衷吗？我们还是共产党员吗？我们还有一点骨气吗？人家
会怎么看待我们共产党员？要知道，刘适奇抬高自己，否定马克思，实际是在
否定我们大家！我们还有什么脸面？人家会说：共产党真是窝囊废！真是胆小
鬼！真是没有出息！……”
突然，马克思站了起来，一脸严肃，一声不响，径直向刘适奇走去，一步、
一步，掷地有声，望着马克思那沉重的脚步，那铁青的脸，大家都惊呆了，似
乎一场风暴就要到来了！
考茨基心里七上八下：“适奇，你说那么多干嘛。你把矛头直接指向公有制，
指向马克思，这是不明智的，马克思毕竟是多数派，根基雄厚。你即使有正确
的地方，也挡不住马克思的威望，要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唉，你看，你看，
这怎么办？”
斯大林开始兴奋，但还不愿意大声表达出来，只是小声嘀咕：“看来我斯大林
还是有丰富的斗争经验的，我的话肯定刺激了不少人。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
我们的领袖居然沉不住气了。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太好了，太妙了。马克思
带头去惩罚叛徒，好，好，好极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就要到来了。上帝保
佑。保佑我能看到这伟大的一幕。上帝保佑！”
斯大林眯起眼睛：“哼！刘适奇，他哪里是我的对手，他只能靠边站。我只要
歪歪嘴，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这回才解我的心头之恨。哼！哼哼！”随着“咚，
咚”一声紧一声的脚步声，气氛愈来愈紧张 ，愈来愈紧张 。连伏契克也大惑不
解，他一直相信老师是有涵养的人，不可能打人的，他相信他，不怀疑的。可
是，眼前紧张的空气使他感到有点慌。也许马克思偶尔也会冲动，他毕竟是人
，毕竟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唉，斯大林，你干嘛要挑
动大家？干吗要火上加油？”
“咚，咚，咚”，随着这沉重的脚步，随着马克思一步步逼进刘适奇，大家都惊
呆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谁也搞不准该做点什么。谁也没想到马克思生这
么大气。大家毫无准备，只是傻傻地等着这可怕时刻的到来，几秒钟后，不堪
设想的一幕就要发生……
马克思一步一步，已经走到刘适奇的面前。依然是一脸严肃，依然是一字不
发。而且，而且马克思突然抬起了右手！------顿时，大家惊呆了！空气凝固
了！伏契克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伯恩斯坦瞪大了眼睛，斯大林高兴地大喊：
“打，狠狠地打！照死里打！打的好！好极了！共产党员们。让我们一齐来打叛
徒！快！快！跟我来！”一边喊，一边往前挤……
就在马克思抬手的瞬间，刘适奇产生了条件反射，他头一扭，身子一偏，专门
等着这即将到来的耳光。唉，刘适奇挨打竟成了习惯动作，竟成了巴甫洛夫的
条件反射。是啊，他挨打的次数太多了，他成了熟练挨打者。他等着，等着这
一巴掌的到来。
马克思抬起了手，抬到一半时停住了。斯大林一下子急了：“你犹豫什么，只
管打，狠狠地打。怕什么，我们大家都支持你。他刘适奇反对你从来未犹豫过
，你决不能手软。对敌人的手软就是对人民的残忍。”
突然，斯大林觉得马克思的手发生了一点变化，一点怪怪的变化，一个莫名
其妙的变化，一个与斯大林的思维惯性完全不一致的变化。按照斯大林的思维
惯性，对叛徒只能打，只能在打的轻重上有变化，只能在打左脸还是右脸上有
变化。但出乎意料，马克思既不是从左，也没有从右，而是出现了一个无法理
解的怪动作，一个完全出乎斯大林预料的怪动作。
伏契克也敏感地发现了这个变化，先前，他从来没有像斯大林那样兴奋，而
是相反——担心。伏契克的思维惯性完全不同，他是按另外一个轨道运行的思
维惯性，他比较相信马克思，相信他的品德和为人。现在，马克思的手出现了
变化，他从担心变成了放心，他甚至有点兴奋，有点共鸣。这是他的思维轨道
，但是，仅此而已。因为事情还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证实，还要再等一会。
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这一意外的变化。
当马克思一抬手的时候，刘适奇来不及思考，立即做出了一个习惯动作，下
意识的动作。他在等着，等着那重重的巴掌，一秒钟过去了，又一秒钟过去
了。脸上似乎不痛。又一秒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听到响声。怎么回事？为什么
没感觉到？完了。我就如此麻木？我的身体会这么糟糕？我的皮肤没有感觉到
疼痛，那耳朵呢？耳朵也听不到声音吗？就这么惨吗？又几秒钟过去了。刘适
奇看看四周，好像大家都在看着他，噢，好，还好，我的眼睛还能看见东西。
他用眼睛，没有失去作用的眼睛，偷偷瞟了马克思一眼。噢，那手，那只手怎
么停在空中？这是什么动作？怎么怪怪的？刘适奇也无法理解这个动作，他的
思维惯性又是一样：我给马克思一个难堪，马克思会怎么办？无论怎么办，都
是必然的，惩罚我，是应该的。但是这个动作不像打人，也不像愤怒，但这个
动作什么都不像，跟他分析的几种可能性完全不符合。
又是几秒钟，伏契克有一种预感，他感觉极不寻常，一个非常重大的变化就
要发生，一个震撼人心的动作就要来临。他期待着，他盼望着。
马克思一抬手，看到刘适奇立即拉出一副挨打的姿势，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唉，人居然被整成这个样子。当年在安源煤矿的闯劲到哪里去了？带着工人
和资本家谈判的勇敢到哪里去了？马克思心里由不得难过起来。眼泪在他的眼
眶里转着。
只有几位天神，这几位旁观者，看的十分清楚：“刘适奇，刘适奇，你怎么回
事？马克思和你握手，你怎么不伸手？你怎么没有一点礼貌？要知道这一握手
，你就得到平反了，你就不是叛徒了；你怎么还不快点伸手？刘适奇，快，快
点呀！”
刘适奇动也没动：“你们说了些什么？握手？谁跟谁握手？无稽之谈。亏你们
想的出来，我顶撞了马克思，他惩罚我，这是极为正常的事。至于握手，莫名
其妙，天方夜谭。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你们声带走了调？唉，我可没时
间去想那些荒唐的事 。我得作好准备，想办法渡过眼前这一关才是。”
马克思还是和蔼的面容：“适奇同志，你怎么不伸手？不愿意和我握手吗？”
连考茨基也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这里面有什么名堂？难道有什么
阴谋诡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斯大林再也沉不住气了：“怎么回事？怎么都这么怪怪的，我想和马克思握手
，一直都没有机会。要知道和马克思握手，这可是重大的政治资本呀。面对这
么难得的机会，居然有人敢不伸手，刘适奇，你居然这么狂妄，你也太过分了
，你算老几呀？你居然不愿意跟马克思握手！”，“马克思，你可是共产党的最高
领袖，你是最有身份的人，你怎么能去乞求叛徒，你干嘛要和叛徒握手！瞧！
居然还握不上手。刘适奇还拿劲，装模作样。自以为了不起，不知天高地厚！
马克思，你的脸面都丢完了。你何苦呢？你不感到难堪吗？连我都感到难为
情。”
“不急，不急，让他想想，给他一点时间，适奇同志，我的手在等着你”看来马
克思从容不迫，一点也没被斯大林激怒。
斯大林无可奈何，只得说：“唉，真是无法理解，实在不可思议。马克思，还
是听我的话，给他两巴掌，他就不狂妄了。这种人可杀不可救，绝不能心慈手
软。唉，真没办法。”
刘适奇看看周围，再看看自己。他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实，“这一切都是怎么
回事？我怎么会听到马克思要和我握手？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从我一
辈子的经验分析。这是荒唐的，从任何理论去分析，这也是不可能的。如果可
能，那可能就是做梦。噢，对了，我明白了，我是在做梦，对了，我终于清醒
了，原来是在做梦。唉，我多么幼稚，多么天真，尽做这种梦，没用的梦。尽
是些空想、梦想。好歹不错，分析出来了，是梦。不过可要小心，不能说话，
说梦话也会被录音，也会被做为罪状的，还得加倍小心才是。”伯恩斯坦也感到
奇怪：“马克思在搞什么鬼？他难道有了新的斗争策略？”
只有伏契克是真诚的，他知道，马克思也是真诚的，过去他有一些重大的疑
问，一直未找到答案，一直很迷惘。现在他觉得眼前一亮。也许还讲不清楚，
也许只是第六感觉。但是他感到了希望，他看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动作，一个伟
大的决策。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为他尊敬的老师鼓起了掌。虽然掌声得不
到多少响应……
“适奇同志，我向你道歉来了，你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你受到了残酷的打击，我
非常难过。他们打击你，是为了坚持我的意见。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主谋，
根子在我这里。我请求你的宽恕，可以吗？”
刘适奇再也按捺不住他的激动了，管他什么做梦和清醒，管他什么背地录音
，随他去了。哪怕是在梦里，能享受一下和马克思的交流，也够幸福的了。就
算是饮鸠止渴，我也愿意为了这瞬间的幸福付出一切，瞬间的享受，胜过永恒
的痛苦！唉，随他去了！
刘适奇终于激动地伸出手来：“马克思老师，你哪里是什么主谋。你是我的老师
，你永远是我的老师，我一直非常尊敬你，一直在学习你的著作。从你那里，
得到了很多有益的教诲。今天，我能面对面地倾听您的教诲，实在是最大的幸
福。很久以来，没有人把我当人看待，听到你的话，我太幸福了，我太激动
了。我已经很久没享受到这种温暖了。”
两只大手，不，是两只巨手，两只巨大的手，两只饱经风霜的手，终于握到
了一起。
一个伟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
仿佛是那珍贵的世纪婴儿，经历了痛苦的难产，终于呱呱坠地，那一声清脆的
啼哭，顿时激起了一片欢腾！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两道彩虹挂上了天空，这不是那妙龄少女，正在舞动
双袖，翩翩起舞吗？
第二章 你把人民放到了第一位
马克思关切地望着刘适奇：“你是对的，你做得很好。你没有把我放在最髙位
置，没有把我的意见放在第一位。但是，但是你却把人民，把人民，放在了第
一位。在那严峻的时刻，在老百姓挨饿的时候，你不顾一切，冒着犯错误的危
险，顶着我的压力，戴着破坏公有制的帽子，但是，你却把人民放在了最前面
，把人民大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宁愿冒着反对我的危险，也要解决人民的饥
饿问题；你是真正的共产党员，有良心的共产党员。这才是真正的党性，最珍
贵的党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当然也是检验马克思主义的唯一标准
，检验我马克思一切言行的唯一标准。人民第一，马克思第二。我是为人民服
务的，绝不能说人民为马克思服务；我完全赞成你的做法。人民第一，我应放
在后面。人民群众大于我，大于我马克思，人民的利益大于马克思。这没有什
么好说的，天经地义的。你经住了实践的检验，你是好样的，我为有你这样的
好战友而骄傲，为你刘适奇感到自豪。”
很久以来，刘适奇听到的都是辱骂声，打倒声。今天居然听到了赞扬声，赞
扬声！他能不激动吗？
更何况这赞扬来自工人阶级的灵魂，来自共产党的创始人！“谢谢马克思！谢
谢马克思！你给了我太多的鼓励，太多了。我感到承受不起。我反对了你，你
不恨我，反而表扬我，真不愧为领袖，心胸如此宽广，领袖检讨自己，历史罕
见，伟大加伟大，加倍的伟大。” “马屁精，早干什么哩，迟了。”斯大林插话。
“可是我的错误太多了，比我做的成绩要多得多。现在我更应该深刻检查自己，
全面地检查自己的一切言行。不要因为我的错误，给人民带来损失，不要给党
造成损失。”刘适奇此时感到格外内疚。仿佛还停留在过去的痛苦中，还没有完
全走出以往的阴影。
“好，好，适奇同志总是把自己看得很卑微，这是一种高大的表现。谁能不犯
错误呢？你会犯错误，我也一个样，你们中国有个领导人说过：只有没生下的
人和死去的人才不会犯错误，你刘适奇会犯错误，我马克思也一个样，逃不过
这个规律。就拿我来说，能不能摆对自己的位置，这是一个既艰难又容易的问
题。如果从个人角度出发，从自己已经取得的成果出发， 就难免会觉得自己了
不起，就会沾沾自喜。如果有人反对我，就会不愉快。居然有人敢反对我？！
就会生气，就想打击报复。这个时候就没有摆对自己的位置。所以说摆准位置
是个艰难的问题。是不是？”
马克思停了一会，看看大家，给大家一个思索的时间。然后接着说：“如果从
人民大众的角度出发，那就不一样了。首先要看刘适奇反对我的出发点，他是
为了老百姓的吃饭问题，是为了人民大众；你马克思不是一生都在为工人阶级
说话，为穷苦人伸张正义吗？刘适奇虽然与我有不同的想法，但是，他却是为
了老百姓，却是和我同一个目标，不仅同一个目标，而且卓有成效。我为什么
要恨刘适奇呢？我应该感谢刘适奇。这样，摆准自己的位置就比较容易了。适
奇同志，你说呢？我革命一生，能不能摆对自己的位置？”马克思谦虚、风趣的
谈话，引起了一阵掌声。
突然，马克思把脸转向斯大林：“你不是常常找不到人民吗？你认为：除了你
这个人民代表，没有哪个人是人民，你看，刘适奇就找到了人民。”
“我是不会学刘适奇的，对不起，我有我的想法。我有我的观点。我们拥护您
，您也不表扬我，他刘适奇反对您，您反而表扬他，照这样下去，我们还应该
不应该拥护您呢？我们可是一生忠于您的人啊。到了关键时刻，到了危险时刻
，您就会认识到我们的重要性。我们忠于您，难道忠于你反而不对？我们忠于
您就是错误吗？您和刘适奇站在一起。那您把我们往哪里放？您说说我们该怎
么办？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马克思沉思了一下：“看来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好，没能帮你转好这个弯子。”
“不，我永远都不想转，我只是说我怎么办，你得给我指一条路。我应该怎么
办？”斯大林心里想：这下我可给你出了个难题。将了你一军。看你怎么办？哼
，我想你也难办。
马克思和蔼地说：“怎么办，我看很好办。那就是，跟我一起来握手。”
“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是跟你握手吗？怎么跟你一起来握手？跟你一起，和
谁握手？”斯大林问道。马克思微笑着说：“跟我一起和刘适奇握手啊。” “什么，
但愿我的耳朵没出问题。说什么跟刘适奇握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要我跟刘
适奇握手，跟叛徒握手，跟中国的赫鲁晓夫握手。哼，不可能！我不干！我一
个堂堂的国家领导，世界三巨头之一，去和叛徒握手。哼，别说叛徒没有资格
和我握手，就是管叛徒的警察也没有机会和我握手。要我和叛徒握手，除非太
阳从西边出来。再说，跟叛徒握手，我岂不成了叛徒？不可能！决不可能！我
不干，我坚决不与叛徒握手，不与敌人同流合污，我永远不做叛徒。我永远是
马克思主义者。活着是马克思的人，死了是马克思的鬼。我永远不和刘适奇握
手，我不干，就是不干，坚决不干。”斯大林气愤地说着。
考茨基笑咪咪地说：“你不握手，你不听马克思的话，违反马克思的指示，你
不还是成了叛徒了吗？”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我斯大林是叛徒，你敢再说一遍，有种的就再
说一遍。说，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待续)
